一个外贸单干户的首单“蒙难”记

Jenny

　　3月28日，一艘标记为“OOCL”的远洋货轮抵达宁波港，船上都是各地货运代理公司委托东方海外集装箱航运有限公司运输的集装箱，其中一个柜子上的出关封条仍完好无损。因为没有人愿意支付高额关税和包括滞港费在内的各项杂费，和其他两个“CMA”（法国达飞轮船中国船务有限公司）去年出口今年年初又返回国内的集装箱一样，这个集装箱至今滞留在宁波港。

　　以上三个集装箱装满了从义乌采购的小商品，包括玩具、饰品、贴纸以及钥匙扣等，这些已经出口的货物为什么又会回到国内？每个集装箱的货价高达30多万元，随着时间的推移，三个集装箱的关税和滞港费已高达23万元，并随时面临着货物被拍卖的危险。为什么会无人认领这批货物？要解答这些疑问，还要从金华市民金震新2005年参加春季广交会说起———

　　广州认识大户

　　金震新今年32岁，2000年毕业于温州大学，曾在某汽车公司工作。2004年起，他在金华某外贸公司打工，和许多憧憬致富的年轻人一样，他一边给老板物色客户、寻找商家，一边学习外贸接单、来料加工、联系货代等知识，以便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开一家外贸公司。

　　2005年4月，金震新被派往广州参加一年一度的春季广交会，业主让他去会一个香港的老客户。

　　“我听说政策已经放开，个人也可以做外贸生意。”作为外贸新手，金震新除了应付老板的老客户，更热衷于自己和新客户接触，因而和一名自称俄罗斯DVK公司负责采购的Ilya Klyuev有了一面之缘。

　　“Ilya个子比我矮一点，1米70左右，不胖也不瘦，理着平头。他告诉我比我小两岁，待人接物不温不火，看上去就是一个典型的俄罗斯人。”金震新回忆起他俩的第一次见面，“他一开始自称是公司老板，要什么货要多少货他自己说了算，后来接触久了才知道他只是公司采购员。”

　　两人交换了名片，金震新随后结束了广州之行。


　　接了首单组货

　　2008年3月28日，金震新和往日一样收发电子邮件，一个标注着“Cooperation”（合作）的电子邮件引起他的注意。电邮是Ilya发来的，信中说：“我决定于下周来到义乌采购，想和您合作。我的宾馆订在伊美广场附近，盼望尽快与你会面。”

　　金震新正巧失业在家，他立即收拾行李来到义乌。一见面，Ilya就开门见山地说要金震新帮他组4个集装箱的货运达芬兰南部港口科特卡，并当场支付给他货值15%约3万美元定金，事后再给5%的佣金。金震新一合计，4个集装箱的货值125万元人民币，5%佣金就是6万多元。

　　“他是先付定金的，这样的交易方式也是我以前在公司做时最为常见的。而且，这是我人生中遇到的第一笔属于自己的外贸单子，所以马上答应了。”两人约定，货到岸就付款。

　　2008年4月，金震新陪着Ilya逛了一个星期的市场，把义乌国际商贸城的玩具区、饰品区逛了个遍。先是根据采购单子逐一问价，回去对比后选出若干个指定摊位，然后再来市场的指定摊位砍价，最后金震新独自前往组货、收货，Ilya对这套程序非常熟练。

　　去年5月6日，金震新再次收到Ilya的电子邮件，说：“我们的订单请您确认一下，需要采购的货物清单详见附件。”附件的Excel表格包含了玩具、钥匙扣、贴纸、头饰等262种产品，每件产品规格都以箱起步，共1293箱，标价合计为1124921.40元。

　　接下来一个月，金震新便怀揣着20多万元钱穿梭在国际商贸城和国际物流中心，忙于发订单、付定金、收货、检验、联系货代。

　　金震新说：“外贸单子的程序是先付定金再安排货物，因为这么多货要一个月才能生产出来。Ilya给我的定金我要把它化整为零分别给20家供货商，每个经营户5000元到20000元不等。”


　　货从宁波出境

　　由于对方希望用最快方式拆分订单发货，于是金震新于去年6月底、7月上旬、8月上旬、8月中旬来到义乌市雪峰东路的国际物流中心联系货代公司，要求对方分别组柜出船。

　　金震新和货代公司花了四天时间，终于将四个集装箱组齐先后运到宁波港。

　　每个集装箱以3000元至5000元的内陆运输费以及1.3万元至2.5万元的海运费和代理费，金震新委托货代公司办理了出关手续。此后在等待到岸的期间，金震新继续和Ilya通过电子邮件保持联系。


　　货到芬兰生变

　　按照货代委托的两家船运公司的远洋计划，四个集装箱分别在8月初到9月底之间到达芬兰。

　　去年8月，当远洋货轮如期带着第一个集装箱抵达科特卡港时，Ilya突然希望提货后再付款，金震新不肯，坚持要按照约定的到岸价付款。两人为此僵持了两个月。

　　到了去年10月，国际金融危机爆发。这让金震新非常担心：“每次我催款时，Ilya总是一再告诉我明天就有钱了，可到了第二天他又说明天就有钱付，我也不知道他是本来就不想付还是暂时没钱。”

　　正当金震新焦急万分时，2008年10月，Ilya终于结算了第一个集装箱的费用（货物价格和运费），并承担了船运公司的滞箱费和港口的堆存费。当Ilya支付的6万美金到账后，金震新立刻将拖欠两个经营户17万元货款结清。

　　这让金震新重燃希望。然而，Ilya故伎重演，再次通过电子邮件和金震新“打太极”：“能否让收货方先提货，我保证在11月把余下的三个货柜款额全部付清。”金震新怕对方到时候赖账，还是不敢同意。

　　去年11月20日，两家船运公司打电话给金震新委托的货代，如果当月底不付运费和滞港费，他们将拍卖三个集装箱的货物。

　　“这时，我终于醒悟了。原来DVK公司此举目的就是通过港口向我施加压力，因为他们拖延付款，承运人就迫于高额滞港费，而我到时候承受不起，就会先放货给收货方。”

　　货物都是金震新从义乌国际商贸城的经营户赊来的。为了将损失降低到最低点，金震新决定将其中两个集装箱返航宁波港，另一个集装箱则继续留在芬兰科特卡港。

　　金震新说：“我还再给对方一个机会。”但这意味着金震新将多承担一倍的运费，而此时他为了还欠经营户和货代公司的钱，几乎借遍了所有亲友。


　　货追回要缴税

　　义乌国际商贸城许多批发头饰的摊主至今还记得，去年的4月和10月，高高大大的金震新跟在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小伙子后面拿着笔记本记录的情景。

　　金震新学的专业是国际贸易，又有老外在旁边，经营户都很相信他，都采取了赊货的交易方式。现在货钱两空，经营户每天打电话给金震新催账。金震新只得先将父亲留下的遗产———位于金华太阳城的一套价值60万元的房子抵押给典当行，以较高的月息借来20万元，结清了其中3家经营户的货款。后来，金震新又找亲戚将房子赎回后以33万元的低价卖出，总算付清了典当行的本息。

　　今年年初，当两个集装箱返还宁波港后，又碰到了新的麻烦。原来，根据海关法规，不能证明货物有瑕疵如规格不符、品质不符而被退回的，需要缴清进口关税才能提货。

　　“进口关税需要按30%的货款比例缴纳，我卖给别人的货因为对方不付钱退回来，现在好不容易拉回自己国家还要收‘买路钱’，我实在想不通。”为此，金震新跑到海关总署、国务院信访局投诉，有关部门承认这是法律盲点，“但关税一定要缴。”去公安局报案，对方也以诈骗证据不足无法立案。

　　更糟糕的是，由于俄罗斯DVK公司仍不付款，金震新只好于上月将最后一个集装箱也拉回宁波，同样也要面临巨额进口税。

　　“现在我还欠14家经营户货款，其中三位大户都在10万元上下，四五千元的小户还有几个。”每天，金震新除了24小时开机听经营户的逼债，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昨天，他给记者看他草拟的处理方案。他愿意将滞港的三个集装箱交由这三位经营大户安排，本着“大家都亏一点”的原则，由他们三位经营户合理分配筹集15万元左右的清关费用。


　　采访结束时，金震新喃喃自语：“他们再逼我，迟早会闹出人命。”记者当时安慰道：“时间会冲淡一切。”

　　但是，对于每一个当事人来说，欠债还钱确实是天经地义的，说什么“时间会冲淡一切”也是没用的。

　　采访中，金震新不断提到“外贸诈骗”和“法律盲点”这两个词。然而，学国际贸易的他并没有和DVK公司签订过书面合同，他的解释是先付定金就表示对方有诚意。国际商贸城的经营户也没有和金震新签订正式合同，他们也认为先付定金的金震新值得信赖。为了接下这笔颇有诱惑力单子，他们都采取了一种相对冒险的交易方式。

　　那么，DVK公司的行为是属于经济纠纷还是外贸诈骗呢？浙中律师事务所徐正红认为，从现有证据来看，要定性为外贸诈骗有困难。对于这位外国客户我们无法掌握其真实的想法，而且这涉及跨国调查，就目前而言并不现实，反而会使问题复杂化。“我认为就现有证据来看，还是属国际私法领域的民事纠纷。金震新提出的解决方案比较现实和可行，至少在现有条件下能将损失减少到最低，各方也都可以接受。从这起事件中，尤其在当前国际金融危机还在不断蔓延和深化的情况下，对国际贸易还是要相当慎重，除了资信状况需要调查之外，对贸易结算方式更要仔细斟酌，确保资金结算的安全。”